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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公,真的有回來   黃怡瑾

 

──不失其所者久,死而不亡者壽。

        「弟,阿公有回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別傻了,都走了那麼久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真的有回來。」

  那一天家裡像案發現場,門廊的燈莫名破裂,母親回家時推不開門,彷彿有強大的抗力,一度懷疑是年關難度的小偷,我恐懼的連連好幾個夜晚不敢早回家,同樣的恐懼,我再轉開門鎖的霎那,發現,門沒鎖,我把門推開,然後退了一步,屏氣,心裡想過幾百個等會要對付壞人的方法,然後……「你在幹嗎拉」弟弟從房間探出頭來然後用一臉我姊姊是白癡的眼神看我,我惱羞成怒的問他提早回家是不會說一下喔,然後我才發現我的邏輯怪怪的。

鬧劇發生的那個晚上,我問媽媽我們家到底有無遭小偷,然後媽媽靜默了一下,說,是你阿公回來看你們拉,他昨天有來找我。

 

  那晚,是通死亡之鈴,爸接起電話,然後做了件生了我十七年,我從沒見過的事,我偷聽父母的對話,悄悄的跑去和弟弟確認我所聽的「你有病喔!上禮拜才回去找阿公,想太多,不要亂講話。」話說完順便叫我滾回房間,我鬆了口氣,心想反正我一天到晚聽錯話,但是……爸爸把家裡所有的燈打開了,然後和發阿出門了,弟弟默默的走來我房間「嗯」了一聲,哭了。

然後,數個晚上,家裡燈火通明,但怎麼照也照不亮心裡的「慟」。

  阿公看到電視上出現了甚麼字剛學到,便會沒了牙齒有些漏風的說出那個英文單字,然後,很傻傻的很開心的偷笑,或者在吃飯時,神來一筆的問我一些我不會的英文單字,但因為自尊心,我總裝的是阿公的口音使得我聽不懂,但阿公不管我會不會總會很快樂的多扒幾口飯。

  阿嬤總會告訴我們她和阿公的年代是如何想讀書卻無法讀書,從家裡到學校要走過多少路,有時甚至必須橫過漲過大腿的溪水,在他們口中的讀書是一件令人開心且羨慕的事,在爺爺身上我也確實看到了,他總聽著英文廣播入眠,和我讀著相同的英文雜誌,然而一本英文雜誌阿公的總是般的破破爛爛還捨不得丟,而我總是草草得為了應付考試,考後便將之束之高閣。

  在高雄老家為爺爺送行的那數日裡,洗完澡後,我就會偷偷溜到一樓,阿公靈堂和棺木旁邊,靜靜的說,說從小到大對我的疼愛,說阿公發生的可愛的事,說阿公的真性情,說阿公如何事事忍讓,如何不與時人計較,說所有我後悔為祖孫十七年從未說出的愛,然而有時卻也只是靜靜的坐在那,然後愣愣的發呆,彷彿感覺的到,爺爺默默的在我旁邊也睜睜的發呆,然後在爸爸下樓找我前,悄悄的跟爺爺說聲晚安然後再悄悄得溜回房間,其實這不也是一種幸福嗎?

  還記得,一天夜晚,陪爺爺在曹公圳,我忙著注意我和爺爺前方的路,因為剛下過雨,然後一個胖胖的男孩迎面而來,我並沒有多在意,然後當我回過神時,已是爺爺拿著雨傘打著男孩的屁股,我仔細一看,原來是我的同學,看來似乎想和我打招呼,卻被爺爺誤會成騷擾孫女的「猴死嬰仔」。

  知道那樣和爺爺說話也是最後一天了,但我沒哭,因為我知道如果哭了,爺爺會「不甘」〈台語〉走,任性的要求爺爺最後來夢裡讓我看他最後一眼,爺爺失約了,不過他並也沒有答應我會來,但我能體諒他的,因為他一定是去找奶奶了,奶奶總是跑去睡阿公的位置,然後多放一顆枕頭,在阿公蓋過的棉被上,加上一件不透風的,奶奶沒說,爸爸以為那是怕冷,但我知道奶奶為的是留住阿公的氣味……

 

  「一朝風月、萬古長空」人生非常短促,與宇宙時空相較,宛如滄海一粟,何其渺小。如何讓微脆有限的生命發揮巨大的潛能,散發出光芒,創造出無限的價值意義,「人死留名、虎死留皮」能夠流傳千古而不被抹滅,永久受世人尊崇緬懷,必定是經歷過各種磨難與考驗。

  但……阿公應該沒有「一朝風月、萬古長空」更沒有「人死留名、虎死留皮」,但從媽媽口中,剛出生的我,阿公的「愛不釋手」,連做夢都會笑吧,到長大後,給我和弟弟省吃儉用而來的紅包,飯桌上長輩先用小孩才能吃,在阿公身上完全不受用,心心念念擔心我們餓著,總執意要我們先吃,但這時就會感覺到爸爸冷冷的瞪視。

  「阿公,會一直都在」我的理智告訴我,這太荒謬了,但我卻選擇了相信,請來了一位師傅來幫我們誦經,他說如果爺爺不需要我們燒錢給他,有可能他超脫了我們的輪迴,代表他這輩子做了很多好事,他說在那個第四度空間裡,就像我們的社會一樣會有金錢交易也就是所謂的「有錢好辦事」,而地域就像我們社會上的監獄,所以錢再多都是無用,而同成仙成佛只要心想便會「物」成,然後我仍然選擇了相信,因為彷彿只要相信爺爺會過得很好,我便能安心睡覺,因為在心裡有了安慰,因為堅信爺爺會讓自己過得好,也深信他陪著我看著人生每一場春暖花開、穿過每一次風霜雨水。

因為愛,因為一場祖孫情,所以只要我需要,我能感覺到阿公默默的陪著,或者默默的扒著飯,或者只是傻傻的笑。

        人之所以能永生、能不滅,我想和所謂的三魂七魄一點關西都沒有,只是因為人們由生至滅的共同回憶、因為那永垂不朽的愛,所以活著的人相信他們活著,因此每一個他們都活著的,只是那樣的存活,在每個人不可碰觸的心裡,而那的活著也是不可重疊的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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